創世記創世敘述的近東背景(一)

當我們開始讀創世記的時候，首先要了解創世記的文化背景，尤其要讀創世記第一至十一章時，古近東的文化背景更為重要。從古近東的文獻和考古發現之中，讓我們能夠認識多一點古代的社會和古人的意識形態。

翻開創世記第一章時，讀到神創造世界的敘述，現代人很容易將現代科學的宇宙觀讀進經文之中，然後便引發許多聖經和科學之間的問題，創世記和現代科學之間有沒有矛盾之處，繼而做成許多無窮盡的爭議。

但是，如果我們首先退後一步，先從古代背景入手，先了解一下古人對創造和世界的觀念，用古代文獻窺探古人的宇宙觀，以他們的角度為進路去解釋創世記時，相信聖經與科學之間的爭議，實在是無必要發生的。

論到創世記對創世的敘述，相信最多提及的文獻之一便是古巴比倫的創世神話Enuma Elish，這個著名的巴比倫神話故事，又被稱為「創世史詩」(Epic of Creation)。Enuma Elish這兩個阿卡德字(Akkadian)，其實是史詩開首的兩個字，英文通常譯作 “When on high” (在天上；中譯「天之高兮」)。史詩約有1100行的詩句，通常寫在七塊泥版上，在歷史之中，出現不同的版本，雖然學者對史詩的寫作時期未有絕對定案，而現有的泥版沒有一塊屬於公元前1,000年之前，但根據史詩的內證和文字，大部份學者將寫作時期定為「舊巴比倫時期」(Old Babylonian period；約公元前2,000-1,600年)[1]。英文翻譯本已有不少，中文翻譯就我所知只得饒宗頤編譯的《近東開闢史詩》[2]。

Enuma Elish 泥版之一

(攝於大英博物館)

《近東開闢史詩》的內容
首先我們要了解一下《近東開闢史詩》的內容，然後才能將之比對創世記的創造敘述。如前所說，《近東開闢史詩》寫在七塊泥版之上，筆者引述史詩文字時，會把中英譯文對照，史詩文字的章節使用兩個數字，第一個是羅馬數目字，代表泥版編號，第二個阿拉伯數字是行號，例如IV.19代表泥版4第19行。整首史詩的內容大致如下：

1. 混沌

史詩開首說「天之高兮」(Enuma Elish)，起初只有水，分別是潝虛(Apsu; 男)和徹墨(Tiamat; 女)。前者是清水(sweet water)，後者是鹽水(salt water)，兩水混和一起，未有區分，只俱備一切存有的原素。

I.1天之高兮，既未有名。
I.2厚地之庫兮，亦未賦之以名。
I.3始有潝虛(Apsu)，是其所出。
I.4漠母(Mummu)徹墨(Tiamat)，皆由孳生。
I.5大浸一體，混然和同。
I.6無緯蕭以結廬，無沼澤之可覩。

I.1 When the heavens above did not exist,
I.2 And earth beneath had not come into being -
I.3 There was Apsu, the first in order, their begetter,
I.4 And demiurge Tiamat, who gave birth to them all;
I.5 They had mingled their waters together
I.6 Before meadow-land had coalesced and reed-bed was to be found -

之後，兩神生出另一對兄妹，力牧(Lahmu)與力遐牧(Lahamu)，他們長大，又生出另一對更偉大的神明，安撒(Anshar)與基撒(Kishar)，然後他們再生一子天神安拏(Anu)，安拏又生努知穆(Nudimmud)，又名恩基(Enki)或閼亞(Ea)，其智慧和勇力為眾神之首。

2. 擾亂

眾神出生後，好像小孩出世之後，常喧譁嬉鬧製造噪音，父母永無寧日，不能安息，後來潝虛(Apsu)忍無可忍而起殺機，計謀殲滅眾神，雖然母徹墨(Tiamat)極力反對，但潝虛(Apsu)堅持初衷對母說：

I.37「彼輩誠使余不勝其擾，
I.38晝夜不寧。
I.39余誓將殲之，杜絕其方。
I.40庶幾可以康復，俾余小休。」

I.37 “Their behavior has become displeasing to me
I.38 And I cannot rest in the day-time or sleep at night.
I.39 I will destroy and break up their way of life
I.40 That silence may reign and we may sleep.”

眾神聞風喪膽，但當他們平靜下來，便推舉出大神閼亞(Ea)為救星，他運用法術保護眾神子，發咒語制服潝虛(Apsu)，使他昏迷不醒，最後將他殺死，又用他的屍骸建立宏大聖所，稱之為潝虛(Apsu)，安息在其中。閼亞(Ea)與妻子萏潔娜(Damkina)生馬獨克(Marduk)，天之驕子，無神能匹敵之。

I.93 其完滿之體軀出乎想像之外，
I.94 奧乎莫可窺測，淵乎難以揣度；
I.95 既具四眼，且具四耳，
I.96 其唇動則有火噴出。
I.97 其聽官巨大各有其四，
I.98 眼之數亦如之，燭照萬物。
I.99 彼為眾神中最崇高者，魁梧無匹，
I.100 肢體龐大，極度高峻。

I.93 His members were incomprehensibly wonderful,
I.94 Incapable of being grasped with the mind, hard even to look on.
I.95 Four were his eyes, four his ears,
I.96 Flame shot forth as he moved his lips.
I.97 His four ears grew large,
I.98 And his eyes likewise took in everything.
I.99 His figure was lofty and superior in comparison with the gods,
I.100 His limbs were long, his nature was superior:

這位馬獨克就是巴比倫的大神，故事繼續發展下去，便會交待馬獨克(Marduk)怎樣成為群神之首，但因為故事太長，在此暫停，等下一篇文章再討論。

小結 不過，這裡順帶一提，馬獨克亦出現於舊約耶利米書50:2：「你們要在萬國中傳揚報告，豎立大旗，要報告，不可隱瞞，說：巴比倫被攻取，彼勒(Bel，馬獨克的別號)蒙羞，米羅達(Merodach/Marduk，即馬獨克)驚惶．巴比倫的神像都蒙羞、他的偶像都驚惶。」

耶利米在此預言，神的子民已被擄到巴比倫，但巴比倫王國將會倒台，這個預言結果在巴比倫的末代王帝那波尼德(Nabonidus; 主前556-539年)執政時，那波尼德對馬獨克不忠，不拜馬獨克，甚至在新春巡行時，也將馬獨克留在廟宇，到了主前539年，波斯帝國佔領巴比倫，馬獨克和巴比倫的地位便被取替。先知的意思是，耶和華的權威凌駕於巴比倫和馬獨克之上，連馬獨克的命運也由耶和華所掌控。

繼續下一篇文章：創世記創世敘述的近東背景(二)

備註：
[1] E. A. Speiser, "Akkadian Myths and Epics" in ANET 60.

[2] 筆者使用的英譯文出自 Lambert, W. G. 2013. Babylonian Creation Myths. Winona Lake, IN: Eisenbrauns, pp. 50-134. 其他英譯文見：COS 1.111 (COS = Hallo, W.W., Younger, K.L., 1997–. The Context of Scripture, Volume I: Canonical Compositions from the Biblical World. Leiden;  New York: Brill). ANET 60-72, 501-503. (ANET = Pritchard, J.B. ed., 1969. Ancient Near East: An Anthology of Texts and Pictures, 3rd ed. with Supplement.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Foster, Benjamin R. 2005. Before the Muses: An Anthology of Akkadian Literature, 3rd edition. University Press of Maryland, pp. 436-486; Heidel, Alexander. 1951. The Babylonian Genesis, 2nd edi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Stephanie Dalley. 1998. Myths from Mesopotamia: Creation, the Flood, Gilgamesh, and Other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228-277. 中譯：饒宗頤編譯，《近東開闢史詩》，台灣，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1。